2025年德國聯邦議院選舉印證了一個趨勢：年輕選民政治立場日益向政治光譜兩端傾斜，被德國主流媒體分別劃歸為“極左”和“極右”陣營的左翼黨和德國選擇黨最受其歡迎，由基督教民主聯盟與基督教社會聯盟組成的聯盟黨、社會民主黨等傳統政黨的吸引力大幅下降，反映出年輕選民對現實的不滿和要求改革的訴求。

這是2月23日，在德國柏林的基督教民主聯盟總部，聯盟黨總理候選人默茨（中）在出口民調顯示領先后接受祝賀。新華社記者杜哲宇攝

年輕人走向“左右兩端”

德國聯邦統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，左翼黨在18至24歲選民中最受歡迎，得票率高達25%；在25至34歲群體中支持率也達到16%。這兩個數據均遠超該黨9%的整體得票率，更高于其在45歲以上選民中5%的支持率。

這是2024年12月16日在柏林拍攝的德國國會大廈一角。新華社記者杜哲宇攝

青年選民也是選擇黨的重要票倉：在18至24歲年齡段支持率21%，與整體得票率一致；25至34歲段為24%；35至44歲段26%。選民越“老”，對選擇黨越“不感冒”：60至69歲段為19%，70歲以上群體僅10%支持該黨。

傳統大黨對年輕選民的吸引力則明顯減弱。中右翼的聯盟黨在18至24歲群體中僅獲13%支持，在25至34歲段為17%，遠低于其整體29%和70歲及以上群體43%的支持率。中左翼的社民黨境遇類似。

近年來極右翼的選擇黨的崛起趨勢明顯。2024年歐洲議會選舉結果顯示，德國24歲以下選民投票給選擇黨的比例升至16%，比2019年上升11個百分點。

德國世代研究所在2024年中發布的《青年選舉研究報告》中指出，“德國年輕人正走向政治邊緣”，41%受訪者同意“政府不關心老百姓”的說法。這說明，早在社民黨、綠黨和自民黨組成的執政聯盟在2024年底潰敗前，年輕選民對本屆政府的不信任程度就已相當高了。

《明鏡》周刊寫道：“持續的爭吵使很多人不再相信建制派政黨能解決問題，這讓選擇黨受益，該黨的核心敘事之一，就是建制派政黨極度無能且無視民眾。”

社交媒體放大求變呼聲

如果說德國輿論對選擇黨的勝利有心理準備，左翼黨作為一個在德國已被極度邊緣化的政黨，在此次大選中“起死回生”更讓人意外，這其中社交媒體“功不可沒”。

2024年5月24日，顧客在德國柏林一家超市購物。新華社記者任鵬飛攝

世代研究所專家呂迪格·馬斯指出，超過一半的年輕選民將社交媒體作為主要信息來源。媒體信息分析公司Unicepta在選前對各政黨的社交媒體表現做調查，發現左翼黨領導人海蒂·賴欣內克TikTok賬號粉絲逾59萬，單個視頻播放次數最多超過3000萬，而德國總人口8400萬不到。選擇黨領導人愛麗絲·魏德爾的粉絲量超過94萬。聯盟黨領導人弗里德里希·默茨和綠黨領導人羅伯特·哈貝克粉絲量則相形見絀。

選擇黨在社交媒體上的總互動量，略勝于左翼黨，但遙遙領先于綠黨、社民黨、聯盟黨等傳統政黨。《法蘭克福評論報》分析，選擇黨通過簡短且情緒化的視頻，直接觸動年輕選民的情感，成功吸引了對傳統政治失望的年輕群體。

慕尼黑聯邦國防軍大學政治學家賈絲明·里德爾認為，社交媒體策略確有效果，但兩黨的主要優勢在于“敢說”。例如，同為“左”派，左翼黨能夠比社民黨更尖銳地提出訴求，“因為它不會陷入作為政府組成部分的尷尬境地”。

不過，里德爾認為，更重要的是年輕人覺得他們的訴求沒有得到充分傾聽。那些剛獲得投票資格的人體驗到“生活可以發生非常快的變化”，那些關于溫飽、住房等非常具體的憂慮，需要被認真對待。

記者的德國朋友索菲這次就投了左翼黨。她有柏林洪堡大學文學碩士學位，卻找不到對口工作，收入一般。她正在修讀函授計算機本科課程，去年就看上了蘋果公司的新款筆記本電腦，但至今覺得“買不起”；她在柏林工作，但打算將來和伴侶去漢諾威買房，因為那里房價便宜。索菲常抱怨說，年輕人機遇很少，錢和權力都攥在“老人”手里，好日子已經過去了。

2022年4月28日，人們在德國柏林菩提樹下大街騎行。新華社記者任鵬飛攝

德國媒體采訪了一些投票給左翼黨的年輕選民，想了解其投票動機。尤利婭·加勒特對德國電視二臺說：“我認為左翼黨非常強大，因為他們對我們做出了回應，并真正給政府施加了壓力。”阿妮卡·布施說：“我希望窮人能過上更好的生活、住房能更便宜。”

23歲的梅琳達在德國電視一臺的采訪中說，年輕人比老一輩選民更了解政治，因為他們從社交媒體獲取信息，而年長者往往按照習慣投票。她19歲的朋友安杰利娜則利用人工智能了解各黨派的政策后才做出選擇，認為左翼黨領導人賴欣內克貼近年輕人，關注女性權利和最低工資等社會議題。

從調查來看，影響年輕選民的重要因素是“對未來的恐懼”。年輕男性，尤其是原東德地區的男性，主要擔憂經濟下滑和移民問題，因而更傾向于支持選擇黨；年輕女性更擔心民粹主義、極右翼勢力抬頭以及多元文化喪失，所以更認同左翼黨；城鄉之間的政治分歧也進一步加劇這種極化現象。形成對照的是，綠黨的核心議題——氣候和環保已不再是年輕人最關心的問題；自民黨則因立場模糊，在年輕選民中的支持率大幅下降。

對立加劇恐影響政策落地

年輕選民以選票表達了對建制派政黨的不信任，轉而支持更極端黨派，這是德國社會分裂、政治極化加劇的表現。

2023年12月20日，行人經過德國柏林著名購物街選帝侯大街的一家打折商店。新華社記者任鵬飛攝

左翼黨和選擇黨許多政策立場截然對立。對內，左翼黨主張加強社會保障、增加稅收，以縮小貧富差距、促進社會公平；選擇黨提倡削減福利、減少政府干預，要求嚴控移民、保護本國公民利益。這種對立將加劇聯邦議院內部分歧，日后聯邦政府推行重大立法時很可能面臨更多阻力，增加了政治協商和妥協的難度。

對外方面，左翼黨主張減少軍費開支，反對德國參與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軍事行動，強調通過外交手段解決國際爭端；選擇黨則要求減少對歐洲聯盟的依賴，強化國家主權，主張更保守和孤立的外交政策。

左翼黨和選擇黨均受德國主流政黨排斥，但兩者斬獲的議席總數在新一屆聯邦議院占比超過三分之一，構成“否決性少數”，足以阻礙涉及修憲的法案通過。

德國年輕選民變得更“右”或更“左”，客觀上反映了其渴望變革的訴求。隨著年輕一代逐漸掌握話語權，其政治選擇將推動德國政治格局重塑。